人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有记忆的呢?有人能说出几件两三岁的事都了不得,哪怕黑狗认成了白猫、男人记成了老妪,总之是发生过,闹不了假。
屈白早在这方面却是天赋异禀,他打娘胎起就有记忆,虽然天地一片混沌,像蛋黄被包裹在湿热粘稠的蛋清里,隔着一层将破未破的薄膜,见证了出生时的一刻。
他记得前一秒还徜徉过的羊水泡在突然之间决了堤,汩汩往外泄,泄得快要干涸了,黑暗中落下一双有力的手,推着挤着,催促着他往外走。或许是害怕尽头处的光明,光是残酷的,他手无寸铁,无处遁形;或许是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一笔一划都已写定,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不愿走出去,不想踏上那条一走到底,不能回头的路。于是他躺在渐渐枯竭的土地上,决定就以这样原始的形态,飞快地、毫不留恋地结束这一段旅途。
然而事与愿违。
他躲避一切外因,却忽略了离自己最近的那股力量。
忽略了另一个“他”。
屈白早记得闻到的第一种味道,看见的第一抹人影,听见的第一个声音。他在有着秋叶般金红色余晖的傍晚离开产道,徜徉着近乎辛辣的线香味道的房间里,穿赭色粗布的臃肿女人用粗大颤抖的手托住了他。她听起来快要哭了,举起他努力向前递去,
“......怎么办,又是个哥儿......”
“......解不开、绕着啊......”
那张青紫的脸一定丑不堪言。那般的丑、那般的荏弱、那般的不被期待不被偏爱不被选择,本该像鱼一样吐泡泡的嘴、像溺水的人一样挥舞求救的四肢、像所有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新生一样无辜清澈的双眼无一实现,他就是如此倔强地不肯承认不肯屈服不肯面对。
他固执地想要去死。这种固执令他愤怒。他那时就是一个怨气冲天、小小的身体里蓄积了足以诅咒一百个幸福家庭力量的怨灵。如果拿针在那皱巴巴沾满秽物的红色肚皮上扎一下,他保证喷溅出来的内脏碎片都散发着邪恶作呕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察觉到束缚在颈间的索命绳下痛苦而真实的每一次肺泡的急促收缩都是胜利在望的鼓点,长不过一盏茶的生命如愿以偿走向消亡。这时身体的其他感官会被无限放大——痛的,痛的,痛的......痛到极致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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